1、有人像家雀兒，不愿意挪窩。有人像候鳥，永遠在路上。

2、世界小的像一條街的布景，我們相遇了，你點點頭，省略了所有的往事，省略了問候。

3、我悟出權(quán)力本來就是不講理的——蟑螂就是海米；也悟出要造反，內(nèi)心必須強大到足以承受任何后果才行。

4、兩年前，在以和詩歌為專題的討論會上，一位著名的黑人詩人在演講中，盼望著大火為詩歌帶來一個嶄新的世界。艾略特冷冷地反駁說，大火只能燒死詩人，是摧毀良心，制造血腥的悲劇。

5、街燈搖曳，人影聚散，詞語迷失在夜空中。有時候我覺得朗誦并非為了讓聲音留下痕跡，而是為了消失，特別是消失在異地他鄉(xiāng)，歸于虛無，那是一種能量的釋放。

6、那時我們還年輕。穿過殘垣斷壁蒼松古柏，我們來到山崖上。沐浴著夕陽，心靜如水，我們向云霧飄蕩的遠方眺望。其實啥也看不到，生活的悲歡離合遠在地平線以外，而眺望是一種青春的姿態(tài)。

7、我們是時間，為了成為時間，我們從來沒有結(jié)束過生活，總是將要生活。將要生活？那是什么！我不知道。

8、我有時覺得他像個舊時代的騎士，懷舊、多疑、忠誠、表面玩世不恭，內(nèi)心帶有完成某種使命的隱秘沖動。

9、有件事情讓我記憶深刻。1967年年底，當時我家住在三里河計委大院，不遠就是三里河工人俱樂部。那天在俱樂部對面，一群與我年齡相仿的孩子們在交換毛的像章，正好有人拎著只公雞走過。一個孩子說那是去附近復興醫(yī)院打雞血，即抽出雞血抽注入人的血管中，據(jù)說可包治百病。另一個孩子說我才不信呢，如果打了雞血，說不定會像公雞那樣早晨打鳴呢！把大家都逗樂了。

10、那時我們有夢，關(guān)于文學，關(guān)于愛情，關(guān)于穿越世界的旅行。如今我們深夜飲酒，杯子碰到一起，都是夢破碎的聲音。

11、其實，旅行是種生活方式。一個旅行者，他的生活總是處于出發(fā)與抵達之間。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都無所謂，重要的是持未知態(tài)度。

12、我喜歡在大街上閑逛，無所事事。在成人的世界中有一種被忽略的安全感。只要不仰視，看到的都是胸以下的部分，不必為長得太丑的人難過，也不必為人間喜怒哀樂分心。

13、我對上海的印象是混亂的，其繁華程度令人吃驚，和北京相比，那完全是另一個世界。但那繁華的后面似乎藏著什么。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，遠離北京市我重新辨認北京，知道它的天地、界限，及可能的外延。后來我滿世界近乎瘋狂的奔走，可追溯到這頭一次的遠行。多年后讀到俄羅詩人巴爾蒙特的詩句：“我來到這個世界，為了看看太陽和藍色的地平線�！蔽冶贿@詩句一下?lián)糁辛�，廓清了自上海之行后在�?nèi)心潛藏的旅行沖動。

14、彼時，浪花變得柔軟，細小的鳥在海上閃耀。

15、蓋瑞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。在大學混了一年，他作為水手出海了。上岸后，他在西北山區(qū)當守林員。再下山，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學東方文學，翻譯寒山的詩。然后隨寒山一起去日本，一住就是十幾年，其中出家三年，削發(fā)為僧。最后師父讓他致力于佛經(jīng)翻譯，于是還俗。也幸虧還了俗，美國詩歌才獲得新的聲部，環(huán)境保護運動才找到它的重要代言人。

16、我要用文字重建一座城市，重建我的北京——用我的北京否認如今的北京。在我的城市里，時間倒流，枯木逢春，消失的氣味兒、聲音和光線被召回，被拆除的四合院、胡同和寺廟恢復原貌，瓦頂排浪般涌向低低的天際線，鴿哨響徹深深地藍天，孩子們熟知四季的變化，居民們胸有方向感。

17、所謂讀法，就是把殺雞宰羊的聲音與觸電的感覺混在一起。那時代的標準發(fā)音，趕上這會兒，準以為神經(jīng)有毛病�？磥砉�路生挺正常，是我們的時代瘋了。

18、這是座空蕩蕩的博物館，誰置身其中，誰就會自以為是展品，被無形的目光注視。

19、一切都是命運，一切都是煙云。

20、我的影子是我的情人，心是仇敵。

21、杯子碰在一起，都是夢破碎的聲音。

22、過去的受害者也可能成為今天的暴君。這是人性的黑暗，冤冤相報的黑暗，讓人沉溺其中的仇恨的黑暗。而作家正是穿越這黑暗的旅行者。

23、走吧，我們沒有失去記憶，我們?nèi)�尋找生命的湖�?/p>

24、其實娛樂是跟空虛綁在一起的，像工作一樣也是時間的填充物，不可能帶來真正的清閑。

25、我認識個丹麥漢學家，他頭一回去紐約，拿著地圖在曼哈頓街頭東張西望，突然一個黑人的摟住他，刀尖頂在腰眼上。沒轍，他只好從上衣口袋里往外掏錢，本想五塊十塊打發(fā)打發(fā)算了�？擅涝�的顏色尺寸全一樣，一不留神，他抽出張一百元的鈔票，黑人一把攥住他的腕子。他急中生智，大罵美國的種族歧視。黑人樂了，打了個折扣降到八十塊。他接著大罵當時的總統(tǒng)列根，罵的狗血噴頭，黑人拍拍他的肩膀——哥們兒，你真夠意思，降到五十吧。臨別，漢學家和強盜互相握手，難舍難分。

26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，自己的聲音、愛情和愿望。

27、在古老的壁畫里，人們默默的永生，默默的死去。

28、如果你沒有如期歸來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。

29、一個人的行走范圍，就是他的世界。

30、有時一道深淵隔開星期二和星期三，而26年會轉(zhuǎn)瞬即逝。時間不是直線，它甚于迷宮，如果緊貼墻上的某個地方，你會聽到匆忙的腳步和語音，你會聽到自己從墻的另一邊走過。

31、你沒有如期歸來，我喉嚨里的果核，變成了溫暖的石頭。

32、灰色的頭像剝離所有的溫暖，其實都在，只是悲哀的習慣了隱藏，這還是最初的我們么。

33、我昨天在電話里告訴艾略特，我正在寫他。他警告我說：“別說我壞話，我可有朋友懂中文�！蔽覀冸m相識多年，對我來說他還是有點兒神秘莫測。他很少談自己。對于一個生命，這世上最大的秘密，他人又能知道多少呢？我有時覺得他像個舊時代的騎士，懷舊、多疑、忠誠，表面玩世不恭，內(nèi)心帶有完成某種使命的隱秘沖動。

34、讀書與上學無關(guān)，那是另一碼事：讀——在校園以外，書——在課本以外，讀書來自生命中某種神秘的動力，與現(xiàn)實利益無關(guān)。而閱讀經(jīng)驗如一路燈光，照亮人生黑暗，黑暗盡頭是一豆燭火，即讀書的起點。

35、在威爾士的詩歌傳統(tǒng)中，由兩種詩人組成。一種是由宮廷供養(yǎng)的詩人，一種是到處漂泊靠賣唱為生的游吟詩人。宮廷詩人要經(jīng)過韻律和基督教寓言的嚴格訓練，出口成章，歌功頌德。不同的宮廷以激烈比賽的方式選出桂冠詩人，分別由各威爾士大公豢養(yǎng)。十三世紀諾曼人人侵。游吟詩人轉(zhuǎn)向?qū)χZ曼人征服的頌揚，于是亞瑟王和騎士精神的浪漫故事傳遍整個歐洲。凱爾特游吟詩人離開自己的家鄉(xiāng)。

36、生活的悲歡離合遠在地平線以外，而眺望是一種青春的姿態(tài)。

37、有時深夜難眠，兀自茫然：父母風燭殘年，兒女隨我漂泊，社稷變遷，美人色衰，而我卻一意孤行。這不僅僅是地理上，而是歷史與意志、文化與反叛意義上的出走。這或許是命中注定的。

38、醒來是自由，那是星辰間的矛盾。門在抵抗歲月，絲綢卷走了吶喊，我是被你否認的身份，從心里關(guān)上的燈。

39、熊先生不僅是雕塑家，也是詩人、書法家、學者、哲學家。他為人謙和，不計功利�？梢哉f，他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人和西方自由知識分子在最好意義上的結(jié)合，是自五四以來留下的為數(shù)不多的通才之一。所為通才，不僅指學問上博大精深，更重要的是對歷史人生的徹悟和關(guān)懷。與通才相對應的是專才，這就是充斥今日的那些所謂專家們。他們專業(yè)越分越細，路越走越窄，所掌握的知識純粹用來混飯的。再看看當今統(tǒng)治世界的技術(shù)官僚們，正是這種專才在權(quán)力層面的延伸，從上到下，幾乎個個懂行能干，但就是沒有靈魂。

40、穿越虛無的沒有終點的旅行。

41、告訴你吧，世界，我不相信，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(zhàn)者，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。

42、一切都是命運，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沒有結(jié)局的開始，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，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，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，一切語言都是重復，一切交往都是初逢，一切愛情都在心里，一切往事都在夢中，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，一切信仰都帶著，一切爆發(fā)都有片刻的寧靜，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。

43、只要心在跳動，就有血的潮汐。

44、我大抵是比較值得同情的，因為社會就是這樣，向錢看齊。

45、由于四處漂泊，游吟詩人得以穿過不同人們居住的土地。他們總是結(jié)伴而行，從北到南，有人被其歌聲感動，慷慨贈禮，他在同伴中名聲大振，展示死前靈魂的高貴和生命之光。他在大地上得到的回贈是永世盛名。

46、其實烏鴉和人有一種共生關(guān)系，它們熱愛人類，循其足跡，蹭吃蹭喝。有人類的弱點，怕孤獨，呼嘯成群。它們肯定有自己的社會結(jié)構(gòu)，只不過人對此沒有耐心罷了：天下烏鴉一般黑。

47、執(zhí)著于理想，純粹于當下。

48、人生一世，草木一秋，我們就跟大樹上的葉子一樣，早晚會枯黃隕落。樹葉雖小但見證了春秋，既目睹了繁花似錦，也目睹了大樹凋零。我們都是很相似的樹葉，因為人生就是這樣，生老病死是誰都要經(jīng)過的。

49、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，看吧，在那鍍金的天空中，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。

50、經(jīng)歷了如此漫長的歲月和困難重重，你是否還保持著當年的理想。

51、我不相信夢是假的，我不相信死無報應！

52、玻璃晴朗，橘子輝煌。

53、我家，在不同的路標之間。

54、生者與死者往往有一種復雜的關(guān)系。艾倫和我并非莫逆之交，但死后，他的影像總是揮之不去。死亡好像是一種排隊，艾倫排前頭，眼見著他的大腦袋搖來晃去，他忽然轉(zhuǎn)過身來，向我眨眼。

55、第一次旅行中，他們有幸結(jié)識了馬查多。他為伯若達一行朗誦了自己和別人的詩作，洛爾加彈了一段鋼琴曲。那次見面讓洛爾加激動不已，馬查多對他說，詩歌是一種憂郁的媒體，而詩人的使命是孤獨的。洛爾加從朋友那兒借來馬查多的詩集，他用紫色鉛筆在扉頁上寫了首詩，大意是，詩歌是不可能造就的可能，和音樂一樣，它是看不見欲望的可見的記錄，是靈魂的神秘造就的，是一個藝術(shù)家所愛過一切的悲哀遺物。

56、我只能選擇天空，決不跪在地上，以顯示劊子手們的高大。

57、回憶如傷疤，我的一生在你的腳下。

58、看來這個世界上顯然是差異先于認同，而認同往往是對差異的矯飾而已。

59、人生就是減法，見一面，少一面茶帶來的記憶就是和酒不同，清爽明澈同代人久別重逢就撲通照鏡子：你看人家多老，你就有多老石板路通向過去，讓人想到時間的磨礪。

60、強調(diào)詩歌與的密切聯(lián)系，是馬丁國王的基本國策。作為一個荷蘭人，這無疑是對的：從西方人道主義出發(fā)，關(guān)懷人的聲音，與禁錮這聲音的勢力作斗爭。可惜并沒有所謂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。問題是在被營救者看來，真正的反抗也許恰恰是讓詩歌疏離正直，疏離國家話語，從而擺脫歷史的惡性循環(huán)。這種東西方的錯位有時候是一種默契，有時候又是個殘酷的玩笑，曾令雙方都很尷尬。

61、籠中的鳥需要散步，夢游者需要貧血的陽光，道路撞擊在一起，需要平等的對話。

62、一切語言都是重復，一切交往都是初逢。

63、事情還可能是這樣：在一個沒有因特網(wǎng)、電視機、國標舞、游戲卡、MP3、夜總會、麻將桌以及世界杯足球賽的時代，在全國人民著裝一片灰藍的單調(diào)與沉悶之中，讀書如果不是改變現(xiàn)實的唯一曙光，至少也是很多人最好的逃避，最好的取暖處，最好的精神夢鄉(xiāng)。生活之痛只有在讀書與思維的醉態(tài)下才能緩解。何以解憂，唯有文章，是之謂也。因此，一個物質(zhì)匱乏的社會，或者說一個危機四伏的社會，反而最可能產(chǎn)生精神渴求；而一個機會密集、利益洶涌以及享樂場所環(huán)伺的時代撲來之時，真理的鎮(zhèn)痛效應和致幻效應是否會如期減退？醉漢們是否應該及時地清醒還俗？

64、冰川紀過去了，為什么到處都是冰凌？好望角發(fā)現(xiàn)了，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競？

65、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，我只想做一個人。

66、我和這個世界不熟。這并非是我安靜的原因。我依舊有很多問題，問南方問故里，問希望，問距離。我和這個世界不熟。這并非是我絕望的原因。我依舊有很多熱情，給分開，給死亡，給昨天，給安寂。我和這個世界不熟。這并非是我虛假的原因。我依舊有很多真誠，離不開，放不下，活下去，愛得起。

67、據(jù)我們物理老師說，當人進入黑暗，短短幾分鐘內(nèi)視力可增至二十萬倍�？磥砗诎底屓硕慈粲^火。燈火本來是人類進化的標志之一，但這進化一旦過了頭，反而成了睜眼瞎。想當年，我們就像狼一樣目光敏銳，迅速調(diào)節(jié)聚焦：刷——看到火光，刷——看到羊群，刷——看到無比美好的母狼。

68、在被閃電固定的背景中，昨天在每一朵花中散發(fā)幽香。

69、最后她喃喃說：“嗨，走吧，別在我這兒耽誤太多功夫�！蔽蚁耄�她責怪的是時間。

70、是的，我們自以為與時俱進，其實在不斷后退，一直退到我們出發(fā)的地方。

71、讀書讓我們明白，世界很大，我們很小。世界本來就是個壞世界，既不因我們把它想得太好而好，也不因我們把它想得太壞而太壞，但"壞"是一塊誰也搬不動的大石頭，只要我們還活著。

72、上帝本身一直是里爾克詩歌的對象，并且影響他對自己內(nèi)心最隱秘的存在的態(tài)度，上帝是終極的也是匿名的，超越了所有自我意識的界限。當一般人所接受的信仰系統(tǒng)不再為‘宗教藝術(shù)’提供或規(guī)定可見的意向時，我們可以這樣來理解，里爾克偉大的詩歌和他個人的悲劇都可以歸因于如下事實：他要把自己拋向造物主，而造物主已不再具有客觀性。

73、我打開城門，歡迎四海漂泊的游子，歡迎無家可歸的孤魂，歡迎所有好奇的客人們。北京就像一個被放大了的燈光足球場。

74、紐約出租車全都報給第三世界特別是來自戰(zhàn)亂貧困地區(qū)的弟兄們，他們開得像打仗應在情理中�？扑魑制陂g，那天讓我趕上的司機是剛從前線下來的塞爾維亞人。只見他貓著腰，急速轉(zhuǎn)動方向盤，躲來閃去，顯然在避開炮火。那是經(jīng)驗的延續(xù)。他兩眼發(fā)指，臉上既焦慮又得意，準是有種深入敵后的感覺——直插美帝國主義心臟。

75、這里太安靜了，靜得耳朵嗡嗡響。

76、人總是自以為經(jīng)歷的風暴是衛(wèi)衣的，且自詡為風暴，想把下一代也吹得東搖西晃。下一代怎么活法？這是他們自己要回答的問題。

77、當守門人沉睡，你和暴風雨一起轉(zhuǎn)身，擁抱終老去的是時間的玫瑰。

78、說實話，我對歷史學家心懷偏見。他們多少有點兒像廢車場的工人，把那些亡靈汽車的零件分類登記，坐等那些不甘寂寞但又貪圖便宜的司機。而喬納森似乎不屑與他們?yōu)槲�，他更關(guān)心歷史中個人的命運，并對他們寄予深切的同情。

79、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，一切信仰都帶著。

80、我不想安慰你，在顫抖的楓葉上寫滿關(guān)于春天的謊言。

81、當年顧彬常來北京，騎著輛破自行車滿城飛。憑他那體力，要是有便衣跟蹤，肯定累得半死。他告訴我，他在圖書館有個戀人，但不是書。那陣子涉外婚姻還是有麻煩，約會好像打游擊，出沒不定，更添了層浪漫色彩。

82、其實我們都生活在誤解中，只是有人不在乎這種誤解罷了。

83、那時我們有夢，關(guān)于文學，關(guān)于愛情，關(guān)于穿越世界的旅行。

84、你應該像鳥一樣輕，而不是一片羽毛。

85、我至今還記得他歉疚的笑容，似乎在為他偶然闖入這個世界而深表歉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