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這些，更不知十九歲的你會怎么看待我說的話，但是我想念你，孩子，在這個臺北的清晨三點，我的窗外一片含情脈脈的燈火，在寒夜里細(xì)微地閃爍。然而母親想念成長的孩子，總是單向的；充滿青春活力的孩子奔向他人生的愿景，眼睛熱切望著前方，母親只能在后頭張望他越來越小的背影，揣摩，那地平線有多遠(yuǎn)，有多長，怎么一下子，就看不見了。

2、每個城市有它的履歷。這個城市，處在古老的泥土上卻面對著大江大海，永遠(yuǎn)有豁出去的氣魄；這個城市，挾著西洋的骨架卻又緊緊系著中國的胸懷；這個城市，時時趕著現(xiàn)代的步伐但怎么邁出也總帶著傳統(tǒng)的負(fù)重。

3、一陣輕輕的風(fēng)拂來，我仿佛在鬧市里聽見樹葉簌簌的聲音，抬頭一看，是一株巨大的玉蘭，開遍了潤白色的花朵，滿樹搖曳。

4、但是，我已經(jīng)認(rèn)識到，誰說交談是唯一的相處方式呢？

5、任何走上歧途的人開始都不會知道那是歧途吧？而且，誰知道所謂歧途不正好是終南捷徑呢？

6、而我，突然覺得人性是極容易判斷的：世上只有兩種人，好人和壞人；喜歡孩子的都是好人，不喜歡孩子的都是壞人。

7、淡水的街頭，陽光斜照著窄巷里的這間零亂的花鋪。

8、我也要求你讀書用功，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就，而是因為，我希望你將來會擁有選擇的權(quán)利，選擇有意義，有時間的工作，而不是被迫謀生。

9、孩子，我要求你讀書用功，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績，而是我希望你將來會擁有選擇的權(quán)利，選擇有意義、有時間的工作，而不是被迫謀生。當(dāng)你的工作給你時間，不剝奪你的生活，你就有尊嚴(yán)。成就感和尊嚴(yán)，給你快樂。

10、上帝造女人，使她成為生殖孕育的媒體，我變成造化的一部分，心里充滿了幸福。

11、我的安德烈，你認(rèn)為美麗的熱帶魚游泳也要在乎方向嗎？或者，你要挑釁地說，這是一個無謂的問題，因為熱帶魚只為自己而活？

12、把回憶擁在心里，是得往前走，但是知道我從哪里來。

13、所謂兄弟，就是家常日子平淡過，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，各自做各自的抉擇和承受。

14、你可以選擇做圣人也可以選擇做俗人，但你不能選擇讓大家像圣人一樣崇拜你，還要像俗人一樣原諒你。

15、“老”的意思，就是失去了人的注視，任何人的注視？

16、當(dāng)你的工作在你心目中有意義，你就有成就感。當(dāng)你的工作給你時間，不剝奪你的生活，你就有尊嚴(yán)。成就感和尊嚴(yán)，給你快樂。

17、我總是在暮色深沉中奔向機場。

18、你可以選擇做官，你也可以選擇掙錢，但你不能選擇通過做官來掙錢；你可以選擇做圣人，也可以選擇做俗人，但你不能選擇讓大家像圣人一樣崇拜你，還要像俗人一樣原諒你。

19、曾經(jīng)相信過理想主義者，后來知道，理想主義者往往經(jīng)不起權(quán)力的測試：一掌有權(quán)力，他或者變成當(dāng)初自己誓死反對的“邪惡”，或者，他在現(xiàn)實的場域里不堪一擊，一下就被弄權(quán)者拉下馬來，完全沒有機會去實現(xiàn)他的理想。理想主義者要有品格，才能不被權(quán)力腐化；理想主義者要有能力，才能將理想轉(zhuǎn)化為實踐。

20、作為被人呵護(hù)的兒女時，父母在的地方，就是家。早上趕車時，有人催你喝熱騰騰的豆?jié){。天若下雨，他堅持你要帶傘。燙的便當(dāng)塞在書包里，書包拎在肩上，貼身還熱。周末上街時，一家四五口人可以擠在一輛機車上招搖過市。放學(xué)回來時，距離門外幾尺就聽見鍋鏟輕快的聲音，飯菜香一陣一陣。晚了，一頂大蚊帳，四張榻榻米，燈一黑，就是黑甜時間。兄弟姊妹的笑鬧踢打和被褥的松軟裹在帳內(nèi)，帳外不時有大人的咳嗽聲，走動聲，竊竊私語聲。朦朧的時候，窗外絲緞般的梔子花香，就幽幽飄進(jìn)半睡半醒的眼睫里。帳里帳外都是一個溫暖而安心的世界，那是家。

21、醉生夢死的意思，是說，生是一場醉，死是一場不醒的夢，我說。

22、你告訴我，什么是家，我就告訴你，什么是永恒。

23、很多人散了之后，就開始終身流浪。

24、兩個人一起走時，一半的心在那人身上，只有一半的心，在看風(fēng)景。

25、所以你說的“勇氣”和“智慧”，永遠(yuǎn)是稀有的品質(zhì)。

26、幸福就是，生活中不必時時恐懼。幸福就是，尋常的人兒依舊。幸福就是，早上揮手說“再見”的人，晚上又平平常常地回來了，書包丟在同一個角落，臭球鞋塞在同一張椅下。

27、鄉(xiāng)下孩子的世界單純而美好。學(xué)校外面有野溪，被濃密的熱帶植物沿岸覆蓋，莓果的香甜氣息混在空氣里，令人充滿莫名的幸福感。溪水清澈如許，赤足其中，低頭便可見透明的的細(xì)蝦和黑黝黝的蝌蚪在石頭間游走。羽毛艷麗的大鳥在蓊郁的樹叢里忽隱忽現(xiàn)，發(fā)出古老而神秘的叫聲。頭發(fā)里粘著野草，帶著一身泥土氣，提著鞋，褲腳半卷，走進(jìn)學(xué)校，遠(yuǎn)遠(yuǎn)就看見教室外一排鳳凰木，在七月的暑氣里，滿樹紅花，一片斑斕。蟬，開始鳴起。

28、有些是不需要辯解的。說上海男人女人如何如何當(dāng)然是一種夸張的以偏概全，就好像人們說中國人勤奮、意大利人熱情、德國人缺乏幽默感一樣。以偏概全有如卡通人物造型，加粗赫魯曉夫的眉毛，突出愛因斯坦的鼻子，求的不是科學(xué)的吻合而是藝術(shù)的神似。

29、路的地面上，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白線，細(xì)看之下，發(fā)現(xiàn)是鳥屎。一抬頭，看見電線上黑溜溜的一長條，全停滿了燕子，成千上萬只，悄悄地，凝結(jié)在茫茫的夜空里。

30、那么跟誰有關(guān)系呢，老師？不是他的精子嗎？為什么跟他無關(guān)呢？人都是孤島，你說，帶著黑色的微笑，可是，為什么女人必須比男人更是孤島呢？我的腹中有另一個人，這是何等重大的事件，不應(yīng)該驚動玉皇大帝、不應(yīng)該震撼國家元首、不應(yīng)該感動所有的人類學(xué)者嗎？可是你說我要對自己負(fù)責(zé)，意思就是，沒有人要對我負(fù)責(zé)。我得獨自面對肚子里那一個人；世界如此遼闊，我必須獨自為這個人、這個除了我誰都看不見的人，負(fù)責(zé)，還有我自己。

31、幸福就是，春天的木棉開出第一朵迫不及待的紅花。

32、這份絕望的無力感是誰造成的？

33、這些傳教士早在義和團的騷動中預(yù)見自己的死亡，但是他們的信仰給予他們視死如歸的精神力量。然后他們原本崇高的精神力量，在時代的大景中看來，卻顯得荒謬。傳教士在追求個人信仰的實現(xiàn)時，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其實同時是帝國侵略主義的一只爪牙。無私的、奉獻(xiàn)的、崇高的個人，在歷史的大漩渦里，卻變成一個欺凌的、不公不義的集體。

34、我很歡喜你心中有一個小鎮(zhèn)，在你駛向大海遠(yuǎn)走高飛之前。

35、所有的可能，像滿地繽紛繁茂的野花，全在門外。你是門。

36、�？菔癄�的永恒也許不存在，但是如果一粒沙里有一個無窮的宇宙，一剎那里想必也有一個不變不移的時間。

37、他還不知道一件事情的畢業(yè)，永遠(yuǎn)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始。

38、我們這一代人，錯錯落落的走在歷史的山路上，前后拉得很長。同齡人推推擠擠走在一塊，或相濡以沫，或怒目相視。年長一點的默默走在前頭，或遲疑徘徊，或漠然而果決。

39、連�？诘臐O火都滅了。我已經(jīng)走到一條路的盡頭，只盼望你愿意陪我轉(zhuǎn)到那條足跡較稀的岔路上去。回頭，是不可能的。

40、奔忙，使作家無法寫作，使音樂家無法譜曲，使畫家無法作畫，使學(xué)者無法著述；奔忙，使思想家變成名嘴，使名嘴變成娛樂家，使娛樂家變成聒噪小丑。閑暇、逗留，確實是創(chuàng)造力的有機土壤，不可或缺。

41、大武山上最后一道微光，越過渺茫從窗簾的縫里射進(jìn)來，剛好映出了她灰白的頭發(fā)。

42、追求個人的歡樂很好，最壯烈的、最偉大的理想，不就是為了讓最普通的人得到最尋常的歡樂嗎？但是任何一個歡樂派對結(jié)束后，總得有幾個不醉的人把朋友一個一個送回家。開車的人，決定方向，總得清醒。社會永遠(yuǎn)需要清醒的人。每個社會都有它不同的發(fā)展階段，不同的發(fā)展階段衍生不同的痛苦。有些階段，需要火的熾熱和燒痛，才能覺醒；有些階段，需要的卻是水的清澈和溫柔，才能療愈一個隱忍不言的傷口。

43、前朝史永遠(yuǎn)是后朝人在寫，后朝人永遠(yuǎn)在否定前朝，他的后朝又來否定他，但是負(fù)負(fù)不一定得正，只是累積漸進(jìn)的扭曲變形移位，使真相永遠(yuǎn)掩蓋，無法復(fù)原。說“不容青史盡成灰”，表達(dá)的正是，不錯，青史往往是要成灰的。指鹿為馬，也往往是可以得逞和勝利的。

44、家，一不小心就變成一個沒有溫暖、只有壓迫的地方。外面的世界固然荒涼，但是家卻更寒冷。一個人固然寂寞，兩個人孤燈下無言相對卻更寂寞。

45、我沒有時間與精力去揣測別人對我的看法和評價，該做的事兒太多了。

46、鈴聲一響，頓時人影錯雜，奔向不同方向，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紛亂的人群里，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——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，你仍然能夠準(zhǔn)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。

47、有些路啊，只能一個人走。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，所謂父女子母一場，只不過意味著，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她的背影漸行漸遠(yuǎn)。

48、但我們不是。我們不會跟好朋友一樣殷勤探問，不會跟情人一樣常相廝磨，不會跟夫妻一樣同船共渡。所謂兄弟，就是家常日子平淡過，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，各自做各自的抉擇和承受。我們聚首，通常不是為了彼此，而是為了母親。聚首時即使是促膝而坐，也不必會談心。即使談心，也不必會有所企求——自己的抉擇，只有自己承受，我們這個年齡，已經(jīng)了然在心。我們問：母親也走了以后，你我還會這樣相聚嗎？我們會不會，像風(fēng)中的轉(zhuǎn)蓬一樣，各自滾向渺茫，相忘于人生的荒漠？

49、為什么和心愛的人談話，這么不可能？

50、幸福就是，早上揮手說再見的人，晚上又平平常常的回來了。

51、時間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溫柔的手，在你一出神一恍惚之間，物走星移。有些事，只能一個人做。有些關(guān)，只能一個人過。有些路啊，只能一個人走。太疼的傷口，你不敢去觸碰；太深的憂傷，你不敢去安慰；太殘酷的殘酷，有時候，你不敢去注視。不是漸行漸遠(yuǎn)，而是有一天終要重逢。一件事情的畢業(yè)，永遠(yuǎn)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。寂寞的感覺，像沙塵暴的漫天黑塵，以鬼魅的速度，細(xì)微地滲透地包圍過來。

52、幸福就是，尋常的日子依舊。幸福就是，尋常的人兒依舊。

53、陪母親臥床，她卻終夜不眠。窗簾拉上，滅了大燈，她的兩眼晶亮，瞪著空??的黑夜，好像瞪著一個黑色的可以觸摸的實體。她伸出手，在空中捏取我看不見的東西。

54、我一直在等候，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。但是他沒有，一次也沒有。

55、“金錢”和“時間”的兩種“幣值”是不流通、不兌換、不對等的貨幣。

56、時間只有這么多嗎？當(dāng)他牽著她手在垃圾堆里穿來穿去，她有一時的錯覺，恍惚他是自己大學(xué)時代的情人，兩人正談著人生中最純潔而且絕對不會再有一次的戀愛，那種撫摸一下頭發(fā)、不小心碰一下肩膀就令人魂魄搖動的戀愛。這個人明天要去布拉格，從此走出我的人生。她心里涌上一陣自己不能理解的悲戚�？偸沁@樣，美好的東西像泡沫，彩色繽紛的泡沫。

57、魂兮歸來，君無上天些�；⒈�九關(guān)，啄害下人些。一夫九首，拔木九千些……歸來歸來，往恐危身些……魂兮歸來，君無下此幽都些。土伯九約，其角些……歸來歸來，恐自遺滅些……魂兮歸來，反故居些。

58、我不否認(rèn)我也喜歡有較好的物質(zhì)生活，不過最重要的，美國那樣的社會比較可以讓我專心而孤獨地生活。我只想看書、寫作、思考，其他什么都不要，什么都不想過問，只作我自己。在蘇聯(lián)，這辦不到。

59、在華燈初上的外灘，我看見情侶在江岸上相依而坐，臉上有恬然遺世的神情。擁擠的公共汽車在南京路上停停走走，我看見被生活折舊了的臉孔貼在玻璃窗上，疲倦而木然。和平飯店前有西裝革履的男人，福佑路市場里有捧著大碗吃飯的女人。城隍廟前有人依著畫廊雕柱對鏡頭做出粲然笑臉。

60、母親以一種安靜的，潛移默化的方式，把我教育成了一個“像一株小樹一樣正直”的人！

61、一個人固然寂寞，兩個人孤燈下無言相對卻可以更寂寞。

62、把小圈子弄好是不夠的，你必須發(fā)揮力量促進(jìn)大環(huán)境的改變。

63、父母親，對于一個20歲的人而言，恐怕就像一棟舊房子：你住在它里面，它為你遮風(fēng)擋雨，給你溫暖和安全，但是房子就是房子，你不會和房子去說話，去溝通，去體貼它、討好它。搬家具時碰破了一個墻角，你也不會去說“對不起”。父母啊，只是你完全視若無睹的住慣了的舊房子吧。我猜想要等足足20年以后，你才會回過頭來，開始注視這座沒有聲音的老屋，發(fā)現(xiàn)它已殘敗衰弱，逐漸逐漸地走向人生的“無”、宇宙的“滅”；那時候，你才會回過頭來深深地注視。

64、有些經(jīng)驗，是不可言傳的。

65、我們拼命地學(xué)習(xí)如何成功沖刺一百米，但是沒有人教過我們：你跌倒時，怎么跌得有尊嚴(yán)。

66、媽媽的眼睛，還兀自盯著那扇看不出有多么深邃、說不出有多么遙遠(yuǎn)的門，看著看著，看得眼睛都模糊了。

67、如果我們不是在跟別人比名比利，而只是在為自己找心靈安適之所在，那么連“平庸”這個詞都不太有意義了�！捌接埂笔歉鷦e人比，心靈的安適是跟自己比。

68、傳統(tǒng)的氣質(zhì)氛圍并不是一種膚淺的懷舊情緒，當(dāng)人的成就像氫氣球一樣向不可知的天空飛展，傳統(tǒng)就是綁著氫氣球的那根繩子，緊連著土地，使你仍舊樸實地面對生老病死，使你與春夏秋冬共同呼吸，使你的腳仍舊踩得到泥土，你的手可以觸摸到水感，你的心靈可以和兩千年前的作者對話。所以傳統(tǒng)不是懷舊的情緒，傳統(tǒng)是生存的必要。

69、人總要慢慢成熟，將這個浮華的世界看得更清楚，看穿偽裝的真實，看清隱匿的虛假，很多原本相信的事便不再相信。但是，要相信，這個世界里美好總要多過陰暗，歡樂總要多過苦難，還有很多事，值得你一如既往的相信。

70、難的是，你如何辨識尋找和放手的時刻，你如何懂得，什么是什么呢？

71、她一進(jìn)門就看左邊靠窗的桌子，只有在那個位子，可以安靜地看街上流過的彩色眾生。

72、熱鬧中獨處，仿佛行走深淵之上卻有了欄桿扶手。

73、可是，我不能不意識到，我的任何話，一定都是廢話。因為，清純靜美，白衣白裙別上一朵粉紅的蝴蝶結(jié)——誰抵擋得住“美”的襲擊？對美的迷戀可以打敗任何智者自以為是的心得報告。我只能讓你跌倒，看著你跌倒，只能希望你會在跌倒的地方爬起來，希望陽光照過來，照亮你藏著憂傷的心，照亮你眼前看不見盡頭的路。

74、我知道兩件事：一個存折里，數(shù)字一直在增加，另一個存折里，數(shù)字一直在減少。數(shù)字一直在增加的存折，是我自己的；數(shù)字一直在減少的那一本，是別人給我的。